因为住田的家在相反的方向，于是在通过检票口之后就告别了。
站台上的人群涌进了停在眼前的快速电车。只能乘坐普通电车的仓知和上木原，坐在站台里的长椅上目送电车远去。
秋日的白天很短，一眨眼的功夫天空已经染上了夕阳的颜色。造型简单的屋顶上早早点亮了荧光灯，照着孤零零留在站台上的两人。
周围愈发安静下来，安静得可以听到旁边自动贩卖机运转中发出的嗡嗡声。平时总是喋喋不休的上木原，这会儿也不说废话了。
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上木原直直地盯着轨道上的一点。
那副神情让仓知有些在意起来。
“还真老实呢，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吗？”
仓知无法忍受沉默般地开了口。
“鬼主意？啊啊……真过分呢，那可是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哦！”
只有声音还一如往常的上木原回了一句。
“呐，乔。”
“什么？”
“以前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选这所高中啊？”
大概这话题有点出乎意料，直盯着前方的上木原朝仓知转过头来。
“……没什么原因啦，因为离家近，制服也很可爱。”
“给我认真回答！以你的成绩也可以自由选择高中的。”
上木原的成绩也不差，不知道他是脑袋聪明，还是为了消磨失眠的时间暗地里用功。刚才跟住田提到的那个人就是上木原。
“都说了因为离家近嘛……”
“是因为我决定上这所高中吧？”
仓知断定地反驳回去。
本想让他动摇才这么说的，他却只是轻轻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想？”
“是你的话应该会这么回答，可是你却完全没说过。”
上木原苦笑着。
“好厉害啊，我脑子里想的事，你什么都明白呢”
“我不明白。你的想法我一点也弄不明白，经常感到困扰。”
“不用想得那么复杂啦，只是参考一下朋友的志愿嘛，我也觉得离家近一点比较轻松啊。仓知你因为聪明，所以什么事都会想得很多。啊，可能不是因为聪明，只是爱钻牛角尖？”
“……也许吧。”
如果自己能坦率一些的话，也许就可以理解他人——理解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了吧。
无法把握距离感。
离得很远的时候觉得其实很近，想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很远。和上木原之间的关系总是这样。
就像小时候想去的那座山一样。
那是在跟母亲和外祖母一起生活的时候，从家里就能望见的青山。在常去的公园里已经玩够了，仓知有天突然想去那座山上玩。
绿树丛生的小山丘远远看去就像个花椰菜，看起来离家并没有多远。但是走啊走啊，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到那座山——可它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耸立着。
中途折返的仓知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记不清自己有没有被训斥。
只记得当时在自己幼稚的头脑中，觉得那座山无论看起来有多近，都是无法到达的。

“在你家剪头发可以吗？”
在电车里几乎没有说过话，到达公寓之后在电梯里仓知说道。
“可以倒是可以……要剪掉吗？”
“就这么回家的话，优一哥会吓一跳的。我已经不想再刺激他了。”
本来优一应该不会先到家，不过在自行车场里聊了很久，在这期间优一也许已经回家了。
为了去屋顶的上木原家，从到达顶层的电梯上下来之后又登上了楼梯。仓知并不是经常来，自从上个月被扔进衣柜那次以后再没有去过上木原家了，不过房间里几乎毫无变化。
上木原把书包扔在床上，走向杂乱的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圆桌旁。
“呐，只有刘海剪短感觉也很奇怪吧？干脆就去理发怎么样……虽然有点突然。不过这样一来也有了晚归的理由，要不要发个短信说一声？你看，现在站前的美发店开业大酬宾诶，你就说为了赶上打折想去理发也不奇怪吧？”
上木原翻出的不是平常的披萨店传单，而是美发店的传单。
“你啊，为什么这种传单都要看得那么仔细啊”
“因为我每天都很闲嘛。好吧我给你剪，就交给我吧！有我这个美发师朋友呢！”
“你这话哪里能让我放心了？”
仓知一边毫不留情地吐槽他，一边却感到莫名的安心。
听到他的打趣，觉得果然还是那个平常的上木原，仓知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要说谎的话，还是说去了美发店比较好，仓知虽然也明白，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避开铺了地毯的狭窄空间，露出落上头发也不要紧的地面。说是地面，也只是紧挨着为了获得照明而打开的门前的一小块而已。
“仓知，怎么剪？如果把需要剪掉的长度都剪掉的话还真是不得了，总觉得会搞砸，我可能做不来啊！”
“别说‘可能’，给我想想办法！”
仓知在小椅子上坐好，上木原手拿剪刀站在椅子前。
“乔，就算剪失败了也绝对不要‘啊’的一声哦，对心脏不好的。你就淡定的剪吧，淡定的。”
“明白！客人您的要求可真奇怪。”
上木原真的安静下来开始剪头发了，面前没有镜子也没法判断剪得好不好，不过从他像模像样的手势来看，感觉还真跟美发师差不多。
周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仓知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上木原暗红色的领带前端摇摇晃晃地摆动着，当他绕到背后的时候视野又一下子开阔了。
夜空里亮起了街灯。
“……以前看过的电影里也有这样的场景呢，在旅店的露台上剪头发。”
“虽然这里并不是露台，只是屋顶而已。”
“你啊，为什么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啊？”
“每天都好像在野营一样不是很开心吗？”
“野营？真不知道你还会对户外运动感兴趣呢。”
完全无法想象健康活泼地奔跑在野山里的上木原。
“只在小时候有一次跟老爸一起去野营。”
“你父母……还健在的时候？”
“没错，父母两人和我一起。还是在我上小学之前的事呢，也记不得多少了……不过印象里老爸好像是个工作很忙的人。连当时去了哪里我都想不起来了。”
上木原的制服衬衫和领带前端又回到了仓知的视野里。剪下的头发啪啦啪啦地落在膝上铺着的浴巾上。
“因为我吵着要摸星星，老爸就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最后还是没摸到，我还大哭了一场呢”
上木原回想着笑了起来。
仓知突然好想看看他的表情，但是因为剪掉的头发钻进了眼睛里没能看到。低下头一边眨动眼睛缓和不适感一边组织语言。
“呐，你的父母……”
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只知道是在上木原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去世的。
两人一起去世，恐怕是由于事故吧。
就算知道了详情也没有任何意义。仓知不想只为确认自己的猜测，就让上木原回忆起痛苦的事情。
可现在还是这样想问他。
大概是因为自己很想知道吧。
想知道更多关于上木原的事情。
也许是这样吧。
但是，知道之后，理解之后——接着又能如何呢？
想要制造比现在更坚固的羁绊吗？不是暧昧的友情关系而是更加深厚的感情。跟自己确定那种关系又能有什么用呢？
一点好处也没有。
“好了，收工！”
被上木原拍了拍肩膀，仓知总算松了一口气。
恍惚地刚抬起头，围在脖子上的浴巾就被拿下来，上木原开始大肆拍落上面的头发。
“哇！风朝这边吹过来啦！”
上木原大惊小怪地嚷嚷着不知道该往哪边躲才好。看着他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的样子，觉得刚才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下来了。仓知拿起膝上的浴巾也站了起来。
上木原转过身来。
“不去镜子前确认一下吗？”
“不用了。我朋友是美发师这点儿自信还是要有的吧？”
头上并没有感到变轻很多，用手梳理的时候觉得比以往更容易一通到底，也是因为剪短了的缘故吧。
屋顶虽然还有一些保留着家庭菜园名义的植物，但基本上就是一片荒芜的广阔空间。
可能还会下雨，大概因为被空中的强风吹动，抬头可以看到夜空中的乌云正在快速流动。
“屋顶在这种季节的开放感也不错呢。”
并排站在上木原身边，仓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过夏天就是地狱，冬天也是地狱啊”
“可你还是很喜欢吧？”
“也是呢。”
上木原点着头转到仓知面前，闹着玩似的凑近了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
“呐，仓知，你知道这样的房子在韩国叫什么吗？”
“屋塔房吧。”
仓知立刻回答出来。刚刚眼睛里还闪了一下的上木原沉默了。
明明他自己先要问的，这会儿又在那叹气，真是莫名其妙。
“不对吗？电视剧里不是也经常出现么……”
“你啊，不会经常被人说扫兴吗？知识什么的还是适度装傻比较好哦，那样才能交流得更顺畅！”
“哈啊？为什么我非要在这种事上被否定啊，是你自己没接好话吧”
仓知发出不满的抗议。
“所以才说你扫兴啊”
“……难道你想让我对你表示钦佩么？”
“嗯！”
上木原点点头。这人有时候真是坦率得像个孩子一样。平时说话总是那么不靠谱，这时却认真地因为失去表现机会而感到沮丧。
明明是个块头比同龄人大上一倍的男人，性格却这么幼稚，真滑稽。
“噗！哈哈”
仓知笑了起来。
因为觉得很有趣所以笑出声来。
但仅仅是这样而已。
腿一下子软了，上木原慌张地朝忽然倒下去的仓知伸出手。
被上木原抓住了手臂，仓知努力想要挥开。
“没事，放开……”
说出的话口齿不清。
口腔肌肉也用不上力气了。
“……可恶”
通常一分钟，长一点的时候会持续几分钟。脱力症状的发作时间并不会很久。
但这短短的几分钟对仓知来说漫长得相当难熬。健康的人所无法理解的这副样子被人看到，令仓知感到很难受。
抓着自己手臂的男人弯下腰来。
“乔……放开……”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作时的样子，仓知把脸转向一边，但下一秒就感到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而黑暗的地方。
上木原蹲在地上，手臂抓着仓知，把他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啊，趁机耍人玩吗？但是身体却僵硬得没法动弹，这时耳边响起上木原低沉平静的声音。
“……不要紧的，没关系，尽管笑吧。至少在我面前，可以自然一点哦”
仓知听懂了他的话。
两个人三年都在一起，自己的脱力症状上木原也是知道的，不过没想到他会认为平常毫无感情的自己是由于这个原因造成的。
可别搞错了！很想这样回他一句，但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一定是因为舌头都不听使唤了。不是说谎，也不是因为自己说不出口。
无法挣脱他也都是因为——对，是因为自己使不出力气。
上木原制造出来的空间好温暖，脸颊紧贴在他的制服上，领带摩擦着鼻尖。他的胸膛比看上去更加宽广。
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上木原的心跳。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和同性友人抱在一起就跟家常便饭似的人，恐怕全日本也没有多少吧。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却好像至今为止的日子都白过了似的，只觉得上木原的怀里好舒服。
——这算怎么回事啊？
仓知觉得好奇怪。正在思索理由的时候，就跟被抱住的时候一样，上木原又猛地把自己推开了。
“仓知，从刚才的笑来看，你的笑点也没那么高嘛”
抬起头看到上木原一如往常地笑着。
不知不觉力气已经恢复了，和之前不同的是体内留下的奇妙的感觉。
“……抱歉了啊”
本来是想跟他道谢的，不过可能又被上木原当成对刚才那句玩笑话的反击了。
“偶尔你也配合一下勇的搞笑嘛！已经没事了吗？来这里坐吧。”
被他催促着，仓知坐在了对面的长椅上。
好像放在旧式公交站里的那种廉价的青色塑料长椅，上面还贴着高利贷广告。这不知是从哪来的长椅已经被晒得褪了色，两个人坐在上面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被他看到自己难看的样子之后，总觉得不说点什么就会很尴尬。
“剪发的还礼……必须给你呢。要我帮你滴眼药水吗？”
“眼药水？”
“你啊，眼睛总是充血的，弄得精神一点的话好歹也算个帅哥啊”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使用了更加蛮横的态度。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仓知的语气比平时还要粗暴，上木原不满地抗议。
“这话听起来真不是滋味，我是该笑还是该哭呢？就算眼睛里都是血丝，我也全年都是桃花期哦！”
“你就算有桃花也都是烂桃花……这又是什么意思？”
长椅发出了更激烈的吱呀声。
完全搞不懂他的意图。上木原躺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把头放在仓知的腿上。
“练习让你帮我滴眼药水。”
“想让我帮你滴的话就去把眼药水拿来，你家里有的吧？话说回来，这不是掏耳朵的姿势吗？”
“做什么都无所谓啦，只要你对我温柔一点就好……我最喜欢别人对我温柔了！”
“对讨厌的人温柔，也许只有特殊性癖的人才做得到吧。”
不知道哪里好笑了，上木原很开心似的笑了起来。
枕在自己腿上笑着的男人的震动，也传到了仓知的体内。
“别嘿嘿嘿地笑，你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烦。”
“啊，真过分呢！”
震动随着笑声一起停止了。仓知低下头，和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视线相接。
静下来的时候是张精悍的脸，沉默的男人眼神很锐利，表情凶狠得有点吓人。
胸口感到一阵苦闷。
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候，呼吸就会变得痛苦起来。但是又会像刚才被抱住的瞬间那样，有什么地方觉得很舒服，令人安心。
这样不像是自己。
“……别不说话啊，乔，你的眼神看起来好像在生气一样很吓人哦”
“不让我笑也不让我闭嘴，那我要做什么才好啊？”
“普通的样子就好，在我面前自然一点。”
上木原一定注意到了，自己说了跟他刚才说过的一样的话。
他偷偷地笑了。
“那我们就都自然一点吧”
上木原在仓知腿上轻轻转过头去，朝长椅对面眺望着。
长椅就是为了欣赏夜景而放置在这里的。
这一带只有划分街区之前的古老住宅街上的几所公寓楼才有这种高层屋顶平台。不知道上木原在看什么，但侧脸看起来很安详。
对话中断了，仓知也安静地看着或明或暗的楼房窗灯。
微风吹动刚刚剪短的头发。潮湿的夜风温柔地拂过此处的万物，又将去往遥远的彼方。
遥远的，遥远的。
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流动的云隙间闪现的小星。

仓知在小时候曾经也是个爱笑的孩子。
“我觉得你一定很喜欢这个哦！”
被寄养到这里的几个月之后，伯父送给仓知一件礼物。
那时虽然稍稍缓解了寄人篱下的紧张感，但是对伯父和独生子优一还是很生疏。于是伯父给自己买了那个动画DVD。
就是有只猫总是追着老鼠跑的动画。伯父说在电视上放松的时候仓知看得很开心的笑个不停。
仓知很高兴，看这部DVD的时候也会经常笑。
“真怀念啊，这个动画在伯伯小的时候就有了。”
身旁的伯父看着仓知的反应高兴地说。
没想到那笑容也是假的。
伯父也是个患有心病的可怜人吧。仓知到现在也不认为他是个坏人。
不过这世上也并不存在彻头彻尾的坏人吧。
即使发生那种事，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活着。仓知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关于伯父的事情，不只是因为没有可以商量的人，也是因为白天时伯父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夜晚的事就像一场噩梦一样。
但是某天伯父又送了礼物给仓知，这次他买了那部猫抓老鼠的DVD全套。
“因为你说过很喜欢吧？”
是什么时候送的已经记不清了。
不是圣诞节，也不是生日。没有理由，只是“某一天”。
接过来的箱子重得往下一沉。
是为了讨自己欢心才送的，对孩子来说很不相称的礼物。
就算看着DVD，仓知也笑不出来了。
仓知变成了极端不会笑的孩子。
并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只是在没人注意到的期间，渐渐忘记了该怎么笑。
已经无法像个孩子一样无论何时都能露出灿烂的笑容。
谁也不能保证今天的笑料到了明天或者十年后还能让人笑出来。

“诶，你问我什么时候……我也不太清楚啊”
上木原在旁边打电话，声音全都传进了仓知的耳朵里。他朝电话那边说的话，就和直接跟仓知说话没什么两样。
放学后的两人出了校门慢悠悠地朝车站走去。
不用当班做文化祭准备工作的日子和平常一样可以早回家。课后活动一结束仓知就走出教室，上木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
“……嗯，抱歉啦，有空我再联络你。”
结束了简短的通话，上木原把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
仓知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开口问道。
“乔，你回家之后有什么事吗？”
“诶，没什么事啊”
“刚才的电话是女人打来的吧？为什么没答应她的邀约？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去玩啊”
最近上木原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增加了。
本来只是早上基本上都一起去学校，休息时间和放学后并不一定会在一起。但是现在，只要一留神就能发现他在自己身边转悠。
并不是“最近”这么暧昧的时间概念，而是从上周那起事件发生之后。
仓知边走边无意识地梳理着毫无违和感的柔顺头发。原本就觉得他是个很灵巧的人，剪好的头发在镜子前看起来也没有不自然的感觉，当天晚上也成功混过了优一的眼睛。
但还是被他盘问了一番。
怎么这么突然？在哪家店？为什么想剪短？
如果被他知道因为恶作剧或者被讨厌而剪了头发，就一定得转学了。
“乔，上次……你帮大忙了，但是我不想被你保护起来，你不需要配合我的行动。”
走在旁边的上木原听到仓知的话，一脸不耐烦地回答道。
“我才没有配合你的行动。”
“就是在配合吧？现在不就是在一起回家吗？”
“什么时候想回自己的家是我的自由哦，为什么我要被你强迫去跟女人玩啊？你不用有什么奇怪的顾虑，我希望你不要限制我的行动。”
“……这样啊，真是抱歉了。那么我也随心所欲一下吧。”
仓知忍住怒意闭上了嘴，加快了脚步，突然调转方向朝车站对面的人行道冲过去。
上木原并没有加快脚步，而是身手敏捷地迈着大步调头走了回来。
他单手撑在人行横道前的电线杆上，拦住了仓知的去路。仓知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特长就是挑战别人的神经，简历上也可以这样写，忍不住想揍他，有时那副装模作样的架势让人非常不快。
“非要这么说的话，我就给她打电话吧？我们一起玩3P怎么样？她可是外貌协会的哦，如果把你介绍给她肯定超级兴奋的！”
上木原说着掏出了手机。仓知反射性地一把抓住了他正要打开手机的手。
“住手。”
“那么你能代替她跟我玩儿吗？”
上木原猛地抽出手机，紧紧抓着他的仓知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手碰到了他的胸口。
碰到上木原的瞬间感到一阵微妙的紧张。指尖仿佛变成了心脏似的砰砰跳个不停。
覆盖在藏青色制服下的胸口，白色的衬衫和暗红色的领带，明明每天都看腻了的东西，却不知为何无法移开视线。
“仓知？”
被他讶异地呼唤着。包括这种奇妙的感觉在内，仓知把被上木原煽动起来的情绪一口气报复了回去。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态度！真让人恶心！”
仓知板着脸狠狠地说。
上木原露出有点受伤的表情让开了。
“……什么嘛。不用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啊……我开玩笑的。”
他就是故意惹人不愉快。仓知想到这一点，再看到他这种反应感觉更不舒服了。
仓知什么都明白，说来说去他就是因为担心才跟着自己，他才不会只因为闲得发疯就做出把人背回家这种事来。
就因为都知道，所以才会对自虐般隐藏真意的上木原感到焦虑。
仓知轻轻叹了口气。
“不用那么关心我。”
“……仓知”
“我会自己好好注意的，也会避免在没人的地方睡着。而且，即使那个剪我头发的家伙又打算搞什么小动作，也不可能总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吧。你就自由行动吧，就算今天……没有那个心情，不过想见女人的时候就尽管去吧。”
“我没有想去见女人啊。”
“你不是经常去见她们吗。”
不明所以地回了他一句，上木原只是定定地俯视着自己，也没有回答，脸上又露出平常那种把人当成小傻瓜似的笑容。
被他跟平时一样睡眼惺忪的目光盯着看，仓知觉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明明看起来很近，却又很遥远。
关于那座不知名的小山的回忆又在脑海里闪现。
“总之……随你便吧。”
“……好吧”
两人迈开了相同节奏的步伐，却都沉默着。到了车站，倒霉的是电车刚刚开走，站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只好在站台的长椅上坐下来。
和上周的晚归不同的是今天还很明亮。已经转晴了的秋日晴空上，铺展着漂亮的鱼鳞状云朵。
十月马上就要过去了，现在还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感受着柔和的风，仓知闭上了眼睛。并不是因为病情发作，只是自然而然地想这样做。
刚有点睡意袭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从身边传来的歌声，仓知心里一惊。
是上木原在唱歌。是一首很老的歌——唱的是瓢虫在跳桑巴舞。曾经在一个介绍昭和年代老歌的节目上听到过，有点耳熟的旋律。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首歌呢？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唱？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上木原也记不清歌词，一半以上都是在哼唱。因为并没有觉得很打扰，于是就闭着眼睛听他唱着，突然被耳边传来的触感一惊。
指尖正在触碰自己。
他对着仓知——不，是对仓知身上的什么东西在说话。
“呆在这种地方的话，会被仓知打得粉身碎骨的哦，快过来陪大哥哥我做点舒服的事情吧！”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听到接着再唱起来的那首歌，仓知终于明白了用意。
原来是瓢虫。
“……啊！”
指尖的触感刚要离去，上木原发出小声的惊叫。
大概是飞走了吧。
就在仓知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指又回来了。
难道瓢虫躲进头发里去了吗？上木原梳理头发般的动作令仓知感到很不适……等到反应过来他是在抚摸自己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睁开眼睛的时机。
似乎能感受到从左边传来的视线。指尖时而拂过太阳穴，那是男人长长的骨感的手指。
自己为什么没有睁开眼睛呢？
明明并不喜欢被人触摸。
关于别人的手，没有一丁点美好的回忆。
然而上木原的手却不可思议地不会令人反感。
好舒服。第一次对自己以外的某人的手产生这样的感觉。
一阵苦闷的感觉在胸口扩散开来。
又来了。
和在屋顶那时感到的一样，苦涩的感觉转变为快感的瞬间。
为什么——只要去找就会发现，答案就在胸口那个抽痛的地方。它就一直沉睡在心中安静的角落。
上木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碰自己呢？
如果现在睁开眼睛的话，他又会说什么呢？
心中升起淡淡的期待感，但是又有一种睁开眼睛一切似乎都会改变的预感。
微微颤动眼皮的瞬间，响起了小声的旋律。
“哦……”
上木原这才反应过来，接着响起了打开手机的声音，以及挂在手机上的一堆吊饰互相碰撞的金属声。仓知继续装作睡着的样子。
“啊啊，抱歉啦。等一下，暂时还不行。嗯，因为我没有空闲时间啊”